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拾菌子

2025-07-21 08:45 来源:人民日报

  甫跃辉

  上山拾菌子,是小时候的事了。那时总和奶奶一起,背上小背篓,穿过村子,和路上遇到的人打着招呼,慢悠悠地转上后山。一步步往上攀爬,扒开湿漉漉的浓绿草丛,在黑褐的树根边,在鲜红土壤的山坡上,一点儿独特的颜色或形状忽然显露出来。橘红的是旱谷菌,铜绿色的是铜绿菌,黑色的是黑大脚,灰白的是鸡枞,小喇叭状的是喇叭裤菌,圆滚滚的是姜疙瘩。另一种圆滚滚的菌子,轻轻一吹就有黑色孢子四散开来,不能吃,但能攥在手里当手榴弹,远远地朝假想中的“敌人”扔去,小小的烟尘顿时在山坡上腾起。

  几十年过去了,奶奶已经变成了一个坟头,昼夜待在半山腰。而当年我最喜欢吃的铜绿菌或旱谷菌炒酸笋,也已经多年没吃到了——铜绿菌当时在施甸卖2元钱一斤,父母常常感叹,快要比肉贵了。他们不会想到,当年铜绿菌只消从施甸拉到昆明,一夜之间,就能涨价到25元一斤。他们更不可能想到,如今就连在施甸,铜绿菌都能卖到40元乃至50元一斤,早已经比肉贵了。

  去年春天,朋友约我吃饭,有位退休了的老前辈带来了一小包东西,很珍惜地打开,是冷冻的各种菌子。他传授经验,说捡回来的菌子洗干净后,放冰箱里冻起来,吃的时候不要化冻,直接放进火锅,味道跟新鲜的差不多。还说,这是他去年存下的最后一包菌子了。我们当即决定牺牲一只老母鸡来配这珍贵的菌子。咕嘟咕嘟煮起来,不过三五分钟,香气氤氲,我们都化身老饕,一筷一筷,将山野的气息尽数纳入腹中。

  有人提议去拾菌子。几个中年人都摩拳擦掌,跃跃欲试。我们盯着眼前热气蒸腾的菌子火锅,仿佛看见了雾气蒸腾的山林。

  两个月后,终于成行,去了保山城边的宝盖山。开车上山,盘山公路转了几圈,不时见到路边停着车,估计都是上山拾菌子的。我们又开了一段路才停下,钻进山林。

  耗时两三个小时,没找到粉菌、鸡枞之类的名贵菌子,奶浆菌倒是拾了好几袋,又是欣悦,又有点儿失落。当此时,有位朋友的女儿惊呼起来,她找到了一朵很大的粉菌。我们,连同不认识的别的拾菌子的人,都跑过去,排队接过菌子拍照。

  后面吃菌子的情节,可以忽略不计了。仿佛拾菌子已经把我们的热情耗尽了。

  这之后,我再次对拾菌子痴迷起来。不像小时候那样,真为了吃那一口新鲜,现在是为了什么呢?为了将自己从规训的生活里摘出来,重新投入山林的野性和自由吗?

  去年,我还带着家人和庆坤一家,去后山拾菌子,我想重走当年和奶奶走过的路,不想,杂草繁盛,一视同仁地淹没了道路和水沟。好不容易撕开草莽上了山,烈日当头,暑气滚烫,我们找了一堆大红菌——这在我小时候,自然是不能吃的,“红伞伞白杆杆,吃完一起躺板板”,可谓深入人心了。现在街上却有很多人在卖,我在上海还吃过。能不能吃呢?不管了,且先收起来。每当我在草丛间发现了一朵菌子,7岁的小朋友便急急地分开草,嚷着,不要动,让我来!我不由得笑着,看她穿过山林的浓绿和热风,朝我奔来,弯腰捡起一朵不知道能不能吃的菌子,小心翼翼地放入袋子——后来,她问过我,家里有没有小背篓呢?她想要一个,上山拾菌子时带着。

  今年,再次带小朋友回施甸拾菌子。爸开车,妈陪着,往姚关方向。小朋友一路高声唱:“采蘑菇的小姑娘,背着一个大竹筐……”但我疏忽了,忘了给她带一只小背篓。

  在一座陌生的山边停车,找了一圈,只找到十来朵不能吃的菌子,和一些松香。但这丝毫没减弱小朋友的兴致,哪怕是松香,也能让她面露喜色,和小时候的我几无二致。

  有一会儿,只有我和小朋友待在一起,鲜亮的日光从树梢倾斜而下,灌注在我们的脸上、身上。四周杂草蜂拥而来,鸟鸣、蝉噪,闪烁如繁星。我喊了孩子的乳名,说,你听。她说,听什么?我说,你听那松涛,是风吹过松树梢头。我们现在,就像在大海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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