寻松茸记

　　孙翠翠

　　334国道如一条飘带，在长白山东麓天佛指山间蜿蜒伸展。山的高处，是赤松和蒙古栎的密林，那里是松茸的生长之地。

　　走下车门，山风裹着清冷扑面而来，树影在车灯下忽明忽暗，像一段难忘的时光在眼前轻轻摇晃。今天，终于见到了我的采访对象——一位名叫银虎成的朝鲜族“蘑菇老人”。我一直想通过这位老人打开一扇门，让他带我走进那个长满松茸的林间秘境。可令人失望的是，银虎成告诉我，我已经与这一季的松茸擦肩而过了。半个月之前，林中的最后一朵松茸已经采摘完毕。于是，我只好坐下来，听银虎成讲述他与松茸的那些故事。

　　在场的林业人员介绍，时至今日，人类已成功“驯化”了长着细毛的金针菇，实现了工厂化生产，还可以让“矫情”的羊肚菌在智能控温大棚里被大面积养殖。然而，对于松茸，科学家们努力了上百年，至今仍未能完全掌握其繁衍的全部秘密。

　　虽然大字不识几个，银虎成却拥有常人无法企及的良好直觉——对于松茸的直觉。他能在开春大地尚未完全苏醒的时候，就准确地预判出哪片林地会有松茸冒头。

　　曾经，银虎成承包了天佛指山的一片山林。他熟悉松茸的特点，只有未成熟的“幼菇”才美味可口，等伞盖一开，开始喷洒孢子，就无人问津了。那时候，为了让这片山林发挥最大的经济效益，银虎成靠着自己的本领，将每一朵尚未开伞的松茸采走——短短几年间，他便借采松茸脱了贫。

　　按常理，“松茸窝”一旦形成，可存续数十年，并每年沿松根方向扩展10—15厘米，产生子代菌。但天佛指山的松茸在一年年变少，有几处“松茸窝”连续几年都长不出一朵松茸。望着越来越“空”的山林，银虎成陷入了沉思。突然有一天，他醒悟过来。原来，是人类没有节制的索取，破坏了松茸本就艰难的繁衍之道。再这样下去，早晚有一天，天佛指山将不再出产松茸。

　　从那以后，银虎成每年都在“松茸窝”里留下几朵健壮的松茸不采，让它们长成喷洒孢子的“母本”。对此，家人不太理解，因为一个孢子从落地到长出小松茸，最快也得5年时间，可能已过了一片山林的承包期——他们可以“留种”，却享受不到“留种”的“红利”。

　　银虎成却对家人说：“这山林养育了我们，不能让它在我们手里成了空山！”后来，银虎成干脆收起了那柄用了多年的采松茸的竹刀，绝口不再提跑山采松茸的经验。

　　多年以后，这片山林辗转了几名承包人，被银虎成的外孙柳建国承包了下来。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，柳建国在一片腐叶下发现了一抹浅褐——那是一朵特大松茸，菌盖饱满厚实，菌柄粗壮挺拔，比寻常松茸大了近一倍。柳建国屏住呼吸，小心翼翼地用竹刀拨开周围的泥土，将“宝贝”捧在手心，直奔银虎成的老屋。

　　银虎成一生都没见过这么大的松茸，他的眼眶倏地就红了。

　　他告诉我，那一年他80岁，“封刀”已20年。看到那朵“松茸之王”时，他就知道，那是大山在告诉他一个秘密，一个关于松茸的秘密。

　　我却觉得，那应该是这片沉寂的山林，对一位懂得节制、懂得敬畏的采菌人最深情的报答。

　　告别银虎成，我一人一车在334国道上穿行。山风拂过白桦、红枫、黄栌、青松，带来林中最质朴的信息：那亿万松茸孢子，正在腐叶之下，开启它们新一轮的生命之旅……